【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东西碰撞 洛爱 第一回遇见凤丽是在洗衣房。她个头很高，很纤细。她说她来自西安，我看她 確实长得有点西安出土秦俑的架势。 從台灣來美後﹐我过著凄苦的和尚般的生活已有五年了，我站在变态的边缘上。 或许我已经变态了，祗是我自己还没意识到？尽管如此，我对她兴趣还是不大。 听著她不住口地批评中国男人与褒扬西方男人，我不由对她说话不客气起 来。 “最後大不了嫁一个美国男人！”她总结道。 “嫁美国男人？以为你那麽好嫁？看看你自己，再看看那些前挺後蹶，金发碧 眼的美国女人，你什麽地方比别人好？好的美国男人 幹麽要找你？！” 我说。 她果真低著头打量了会儿自己，又看看从门口经过的美国女人，她笑了，笑得 有些儿凄凉。 “我来美国将近两年了，这两年来除在餐馆打工，为一点小费与别人勾 心鬥角，恶语相向外，没有别的。你相信吗，我从来没有出去玩过，我都不知道 真正的生活是什麽滋味！留美留美，根本不是国内想像的那样！反正来了，也不 能回去了，回去一定要被别人笑死，说是混不下去了，没本事！唉，中国人的嘴！ 在这边也是一样处处得防著自己人。常常，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她说得 凄凉而坦诚。 “那你为什麽跟我说这些呢？”我问。 “不知道，可能你给我一种安全的感觉。人的感觉总是超乎理智的，对吗？” 她看著我。 那一刻，我动了恻隐之心，我想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她的恭维使我觉得受用。 於是在她离去前我留了电话给她：“不开心时打电话找我好了，反正是同胞。” 一个月後，她果然打了来，“我有些心事在心 頭﹐堵得真难受，所以想找个人说说。” 她说开了：“我爱上了一个美国人，我想离婚。” 她停顿著，等待我大 吃一惊，见我无动於衷，她不免有些失望。离婚在美国如家常便饭，她还以为自 己的事石破天惊呢。 “那麽，什麽时侯离婚？” 我随意问道。 “还不確定，我就是要找个人商量商量。我对那个美国人也不是很 確定。我 们来往有好一阵了，我教他中文，他教我英文，他是犹太裔的美国人。我第一眼 见他时只是很有好感，没想到慢慢地就真爱上了他，他也对我很有感觉，我相信 他也是爱我的。但他不願意破坏我的家庭。他叫乔治。” 凤丽很健谈，她滔滔不绝将我当成了垃圾筒。 她當初随夫来美国，每天都在餐厅做女侍。她的丈夫蒋颐 只有半奖，周末也得去送外卖，当然无法养活她。渐渐地凤丽挣了一小笔钱，存 在自己的户头上。一年後，她开始一周只打三天工，剩下的时间耗在图书馆学习 英文。两樣都是苦差。每日朝复暮，暮复朝，如此度日。这是她来美国的目的麽？ 待到熬出头来，找到一份安定的工作，青春已去了。虽然日子过得十分辛苦，有 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凤丽依然要挤出一些时间 来闺中 自憐。 凤丽仰幕西方男人与西方文化， 但她却只好同中国人耗在一起，只好挤在中 国人的圈子中，而她对中国人是一点也看不上眼的，一个个没风度，没气质，没 体格的，什麽地方比得上老美呢？从最简单的细节来说，老美总会帮女士开门， 而中国男人从不照顾女士，自己大摇大摆地进门去了。尽管凤丽嫌弃周围的中国 人，但她也 只能颇无奈地同他们周旋著。其一，她的丈夫是中国人，其二，她 的英文不够好，同美国人只能聊一些简单的对话，所以不能如她预想的那样用东 方女人的神秘地心引力般强烈地吸住美国的男人。她不满现状，她还有著那麽多 的梦想，可 是。。。 她哀叹著自己心比天高，命如祗薄。 一日，凤丽在图书馆外的草地上发著呆看 鼴鼠玩耍，品著心酸的心思。一个 年轻的美国男人微笑著向她走来。凤丽眼前一亮，心也朗了起来。 “对不起，请问你是从日本来的麽？”那男人问。 凤丽的双唇立刻浮上很女性的笑意：“不，我从中国来。你去过中国吗？” “没有﹐我只去过日本，不过，我对中国也是很有兴趣的。” 乔治对著她说 了句中文的问候语：“你好！” “你的发音完全 正確﹐不可思議！” 凤丽笑著说。 乔治陪著她坐了下来。凤丽从始至终，笑面如花。他们约好每周见面两次，他 教她英文，而她教他中文。她对他一见钟情，也相信她的好运就要起头了。可是 她有丈夫，想到丈夫，她皱了皱眉头。眼前的美国人一表人才，而自己的丈夫却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将他往人流中一丢，你就不会再寻著他了。 与乔治相处了一段时间後，乔治问她是一个人住还是。。。？ 她知道在美国应该诚实，﹐只要你骗过他们一回，他们将终生不再信任你。於 是凤丽老老实实地告诉乔治她有丈夫，“不过，我根本不爱他。我们现在是分居 的状态。如果我能独立的话，我早离开他了。我很痛苦。”她凄凉地侧头去看窗 外，然後又回过头来凝视著乔治。她看不出乔治眼里的任何表情。她老是疑惑著 乔治眼睛的真正颜色，乔治的颜色是综合的，有点蓝，有点绿，又有点棕和灰。 凤丽知道宠物是讲究优种与纯种，那麽，乔治在白种人中算不算是优秀？ 从此凤丽每次都要同乔治谈她婚姻的不幸福。 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侯，完全是凤丽主动。她心底的激情好像野兽一样苏醒了。 记得五年前在高中她单恋一个男孩时也有这样的激情。在冰天雪地的西安，她独 自走了两个小时，来到男孩住的地方，在风雪中站了两个小时， 只是为了仰看 他窗口还亮著的灯。现在，也是这样的情形。她对乔治的火燃起来了，暴雨也扑 不灭，尽管雨水会淋得她全身又湿又凉。 但乔治显得冷静得多了。“你们的事是你们的事，我不想卷进去。” 有时候， 他还坦言告诉凤丽：“你们中国女人很多嫁美国人都是为了绿卡。” 这样的话 常常使凤丽的自尊心觉得受伤。 越同乔治相处得久，凤丽对乔治就越失望。她爱乔治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她可 以牺牲她的婚姻。乔治却始终同她分得十分清楚。在学习语言方面，他教了她一 个小时英文，下一个小时一定是他的中文时间。他们谈情说爱用的是英文，於是 也算在他教授她英文的时间里。在金钱方面，乔治更是斤斤计较。他们约会时， 吃饭，看电影等都是各人付各人的。她别想占他一些便宜。凤丽暗想也许这就是 美国男女平等的风格，让女性完全独立而获得男性尊重的一种新方式吧。这麽一 思想，凤丽平衡了，不仅心甘情愿接受了乔治的方式，而且十分乐意起来。 同乔治的感情日渐日欢，同蒋颐的感情自然一落千丈。 “凤丽，你醒醒吧，你著什麽魔了？不要那麽不现实，好不好？你打不打算过 日子了？！” 蒋颐不 願意凤丽就此离去，於是软硬兼施。 凤丽是个烈性的女子，对蒋颐挑起的任何战争都奉陪到底。“我可不是南方女 孩那般杨杨柳柳，低眉顺目的，告诉你蒋颐，你这样对我，老子就破罐子破摔！” 夫妻间打架对凤丽而言现已成了家常便饭。 “我烦得不行了，我每天都在考虑著离婚的问题。可是并不是那麽好办。一离 了，我的身份就没了。祥哥，你说我该怎麽办？”叙述完故事後，凤丽问我。因 为要我帮她排忧接难，她竟然一口一个祥哥地喊上了我。 “你同乔治结婚後不是一切都解决了麽。”我说。 “祥哥，关键就在这里。乔治是爱我的，但是他要我将爱情与其它因素分开 来。”凤丽说。 “那他就不是真爱你。真爱是要有责任感，真爱。。。”我说。 “祥哥，你不懂美国男人。”凤丽打断了我。 凤丽诉说够了，就挂断了电话。 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凤丽的任何消息。 凤丽再打电话来时是一月後的夜深二时，她的声音凄凉的像叫春的猫，“祥哥 ，这一回，我真对西方文化与西方男人寒了心了。” “发生了什麽事？” 我睡眼朦胧地问。 “感恩节的那三日假期，我同乔治去了华盛顿度假。先是他提起的，後来他又 不想去了。我说：‘乔治，大男人说话怎麽可以不算数？！君子一言，应驷马难 追。'所以他勉强去了。他开车，但我出了一半的汽油费。 这个先不说，总之， 我们有过激情。” “什麽样的激情，你指上床了？”我承认我的好奇心要比关心更多些。。 “祥哥，你的注意力不要老放在性的方面！我知道你缺女人很久了，但我和乔 治更注重的是爱情。”凤丽的声音大了起来。 “好，好，你们爱情怎样了？” 我问。 “从华盛顿回来我就同乔治谈起结婚的问题，他却说：’凤丽，我爱你，你要 搬出来同我住可以，结婚却是不可能的事，我不能对你做任何承诺。'祥哥，他 怎麽可以这样不负责任！我付出了那麽多，还有宝贵的真情，我将所有的都给了 他，他还这麽不赏脸！我同他大闹，根本没用，他一点心肝都没有！现在他又去 了加州，连地址都没有给我留。我吃了大亏，我不甘心，我不认，多年後，我会 再找到他，我要证明他做错了，他辜负了我，我要他后悔！中国女人不是要甩就 甩的！” “凤丽，你的证明不过是一厢情愿，他不在乎的。西就是西，东就是东。你来美 国也不算短了，怎麽有些东西还不明白？当时可是你自己情愿而且主动的。再说， 这里爱情值几个钱，性值几个钱？你以为用东方女人的身体就能锁住只求玩乐的 美国男人的心麽！。。。” 我话还没说完， 凤丽已挂了电话。 那个晚上被她这麽一搅，我再没有睡意。我思味著她与他的东西碰撞并没有擦 出她原先想像中的缤纷的星星火，相反却擦出了酸酸苦苦的火山流。 钱先生说：墙内的人想进来，墙外的人想出去。大概是大多数人的情形。 凤丽没有再挂电话给我，也没有再在洗衣店出现过。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