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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杂忆
笔名:李易
(一)
    
故乡在我的印象中,是热情的。小时候每每随大人清明回故乡,便会引来一群乡
下小孩的围观。那时听说堂弟连大车都没见过,便觉得自己更加出色,也越发觉
得周围热情了。用带点泥土味的溪水煮成的荷包蛋,我是不屑去吃的,倒是很喜
欢叔叔自己腌去卖的橄榄余甘。不过大人不让吃,说是有加糖精的,那时我觉得
糖精很冤枉,这么一种细白细白的东西竟然不让城里人喜欢。长大一点回故乡我
就没有和父母同行了,他们看我利落,便差遣我和姐姐回去,呵呵,我知道他们
是想省几个钱,因为我回去,扫墓祭品的规格便可以降低了。和姐姐回去,虽然
叔叔已经去世,吃不到糖精橄榄,荷包蛋汤的泥土味仿佛更浓了,屋子也更黑了,
但故乡依旧还是那么热情。走到祖祠,老人们便把我当成小时候的父亲,老问永
平有回来吗之类的话。我喜欢祖祠里洋洋洒洒的亲切感,我会站在辈分联下想象
以后给儿子起什么名字好,虽然我当时才刚上初中呵呵。至今我还记得我们的辈
分联:文章华国淑德长垂奕冀,诗礼传家徽声远播芳州。
    
父亲只有叔叔一个兄弟,叔叔过面后,招了一个外地人入赘,他撑起了我们在老
家的那根柱子。我和新来的叔叔没有距离感,觉得他延续了家乡的那份亲切和热
情。记得高中的时候,我自己回老家,他用车子载我去了五店市,吃了鱼羹汤。
在故乡住最长的时间是3天,那是奶奶去世。我们不叫奶奶这个称呼的,叫她
“啊啊”,奶奶和新来的叔叔亲不了,这是肯定的,毕竟老人心理不能接受。老
人过世的时候,亲堂邻居都来了,屋子满满的都是人,热闹了3天。新来的叔叔
在老人入殓的时候要求把他的名字也写进孝男中,跟我们姓陈,刹那间我很是感
动。我很乐意提起我的故乡,好像有一根东西牵着我,是人乎?是事乎?抑或是
祖祠的香火烛光?
(二)
   
父亲读书后就来城里工作了,他就像一棵树一样,被移植来城里,根也扎了进来。
我虽然是这树上的新枝,却也很认同农村的那个老家。父亲稀罕回去,但每每听
说我与老家有了联系,比如在学校加入老家同乡会,或者讲了几句老家土话,他
都会很高兴地笑了起来。我常会想,人的习惯肯定会遗传,要不然我怎会言必
“大肆”,那可是老家人的口头禅阿。
    
我真的把老家当成自己可以溯源的地方,一些残存的记忆时不时的涌现。从我们
家大院出来,是一个很大的庙,听大人们说,古代打仗的时候有军队驻扎过,地
板是很大的方块砖铺就的,在我懂事的时候,庙里已经没有神仙了。小时回去,
爱在庙里呆着,最希望能找出什么兵器宝玉之类的东西出来。早年庙里搭了一个
舞台,舞台是砖块垒起来的,我去的时候砖块已经有了缝隙,我固执的以为那是
古代的地道,后来缝隙被我越挖越大,真的成了可以让我猫腰躲进的“地道”了,
当然这样做的后果,少不了一顿揍。现在想来奇怪,那么破落的庙,在我眼里却
是那么的干净神气。我的老家不能免俗的也有一条小河,夏天河上满是荷叶,放
鸭的人“呦”的一声高呼,竹竿在水面拍打,河便摇荡了起来。我不敢游泳,怕
河里有虫,据说去世的叔叔就是在游泳的时候后背被水虫咬了,上来以后抓破了
变成了癌。叔叔要过面是从医院抬回来的,因为算夭折,不能上厅边,村里也不
让进,就在村口的路亭放着等死。当时,堂弟才5岁,堂妹才3岁,在我记忆里,
那一幕是婶婶的痛哭,满地的草心,和穿着黑鞋躺着的叔叔。除了到庙里玩,我
最喜欢的,是去田里摘麦梗,我会用麦梗弄出多种玩艺儿,比如可以吹响的哨子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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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对故乡更多的概念,当然还是来自父亲的口中。父亲是很私塾的人,在他看来,
学必优学必仕,所以他很喜欢和我说老家陈琛的故事。陈在明代被泉州人称为
“学问最通”,当时我以为陈紫峰就是伯伯辈的人物,可能父亲专挑紫峰先生小
时候的趣事来讲的缘故吧。不过陈琛是老家一等的骄傲,人知厝识,每个人都会
讲许多他的故事,我最爱听“九节虾”对“五爪龙”的故事了。前几年回家,得
知旅外族亲捐一中学就叫紫峰中学。查了泉州府志,上载:陈紫峰即陈琛(1477
年—1545年),明代著名理学家。著书立说,倡修水利道路。后人尊重其学问道
德,建祠祀于泉州学宫前。有陈紫峰注《四书浅说》留世。
    
父亲讲故事很有针对性,你做什么,他讲什么故事。描红的时候他会讲陈紫峰
(其实应是王羲之,呵呵)洗笔染黑墨池的,背诗的时候他会讲“晓行又晓行,
十里天未明,不见青山面,只闻流水声。”的。记得小时回老家,我描红得勤快,
为的是去河里洗笔把河水染墨,成为陈紫峰再世。父亲讲的最多的,是老家作节
的热闹景象。老家的节日很多,现在看来是巧立名目,除了传统的春节上元端午
中元,还有各方佛生日,普渡。普渡其实就是设饭局宴请各方无主饿鬼,普渡分
竖旗、正普、重普三次渡,竖旗似是对饿鬼发布公告,说再过一个月要请你们了;
正普即正式宴请;重普就是怕招待饿鬼不周重宴一次。每逢乡里普渡,乡人便广
邀亲朋好友,以朋友多为荣。不过我不喜欢普渡,觉得杂乱。我喜欢的,是在老
家过年。春节临近,便会有逢春的阳光洒了下来,很温暖的那种阳光,晒得让人
懒散,我对过年的感觉,便也是从这般懒散中铺开了。大人们会借着日头清扫厝
里,家什都搬了出来,屋子顿时空荡荡的还有回音,我就在屋里蹦进蹦出,是那
般的自由。碾糯米粉和晒糯米粉是过年一定要的功课,过年的气氛也就写在白花
花的糯米粉上了,我喜欢看大人们在糯米粉上放一块木炭,虽然是一个很小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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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没在老家过过年的,但如此的印象却是贴切的,我敢打赌,真的
回去过年,定是这般的。
(四)
    
与我的淡相比,父亲和我说起家乡时是饱蘸深情的,至今提及感动处仍会落泪。
故乡对于他,完全是窝的概念,他长于斯,牵挂于斯。太祖母是父亲一生不能忘
怀的人,父亲每次说起故乡,都是从她开始叙起,那种感觉就如同我们对于慈母
的仰恩。父亲从小是太祖母带大的,阿太是个小脚女人,不会生育,花了大洋买
来我爷爷,把爷爷抚养成人,后来爷爷结婚到南洋,阿太就把她的爱全部倾注于
同样是买来的父亲身上。买个“打捕”来当香火传人,在我们老家是很平常的事,
对买来的小孩,也是视如己出,不会有分别的。
    
阿太对于父亲的爱就写在父亲回忆时的脸上,那么无私,那么细腻。父亲的少年
时代是快乐无忧的,爷爷从吕宋寄来的侨汇足够阿太按小康标准花销的。我见过
父亲当时的一张照片,46分头,油光可鉴的皮鞋,脸色很是红润。父亲偏爱鲈鱼
和大虾,常以这两样东西为佳肴,母亲说父亲这般偏好是小时候被阿太灌输的,
父亲说,乡里每每有人钓到海鲜河馐,第一个寻的主顾便是阿太:“阿卜,鲈鱼
补脑,买去给你孙吃要吗?”,阿太便乐呵呵的掏了钱,也不大讲价。父亲小时
也好玩,不爱读书,常常学期末阿太迈着小脚去学校,回来便叫来父亲,兀自落
泪,说隔壁某某被老师表扬了,某某考了几分了,你如此功课我怎地有脸见人。
父亲便在数落和一如既往的玩耍中慢慢的成熟了。后来,父亲到市里寄宿念书,
每次阿太送他,都是站到看不见父亲身影后才依依的回去。父亲说起这些,都会
流泪。阿太在我出生那年去世的,父亲举债风光地安葬了阿太,当时,父亲30岁。
从那以后的30多年,父亲一遍遍的回忆她,叙述她。今年4月,我们老家所有土
葬墓都要求迁移或重新火化,父亲在皇迹山为阿太购得一块风水,择日安葬,安
葬时我们家所有的人都来了,一起在父亲的回忆中缅怀阿太。在父亲眼中,故乡
因阿太而!
难舍,在我眼中,故乡因父亲而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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