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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    事

李北兰

    
也许是所居住的寓所座南朝北的缘故,到悉尼已是半年有余,我却仅仅只看到过
一弯瘦月。那晚,偶尔从厨房的窗口抬头望去,便见一轮清瘦如钩的月亮斜搁在
右边那幢公寓楼的上面,眼见着就要一寸寸地落下锯齿形的楼顶。一时间竟有些
痴心妄想:“若有一根能拴住月亮的绳该有多好!”
    
这不是李白的月亮,李白的月亮不仅可以用绳拴,用杯邀,用耳听,用鼻嗅,而
且还可以到水里去捞(虽然捞起来的是一个以生命为代价的梦);这不是台岛诗
人余光中的月亮,余诗人的月亮有一种“冰冰”的声音,能牵动半个夜的泠泠清
光于诗于文,于一首隔海相望的《中秋》;这自然也不是我的月亮,我的月亮是
一只载不动乡愁的蚱蜢舟,至今仍荡漾在嘉陵江的清波微澜里……
    
即将离开家乡的那一夜,辗转不能成寐,于是便坐在窗前守望那一轮已呈尾声的
下弦月。那月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幕,更见伶仃,恰似怜怜的一只瘦耳。正猜测这
只敏感的“耳朵”盛得下多少仙乐,忽听得“啪”的一声,那颗晶莹剔透的启明
星竟挂上“耳垂”,悬悬的丢丢的,晨风一吹,似乎发出一种玎玎玲玲的清响。
不谙这“月钓星”的象征意义,只觉得美,美得叫人有些绝望。
    
一说到月亮,人们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银白”、“皎洁”等形容词,这自然再准
确不过,但也不是没有意外,我就曾在大巴山邂逅红月亮。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
傍晚,刚刚翻过一道陡峭壁立的山崖,便见一轮艳红如血的月亮从东边山头那一
层暗蓝色的雾霭里腾腾跃出。那月亮又大又圆,以半边天穹为背景直逼我的眉睫,
仿佛伸手便可撕下一片为旗。“月亮走,我也走。”这一轮红月亮始终与我同行,
不远不近,若即若离,直到抵达山顶,那一脉血红才渐渐地淡了下去……这一轮
燃烧的月亮从此便深刻在我的记忆里,如火如荼,如诗如画,一俟形象思维枯竭,
便将它挂在心树上。
    
有了如是大写意,我的月亮自然就不肯飘洋过海随我去南半球的悉尼。去年阴历
八月十五,就曾在浩荡的春风里坐等中秋之月。虽说是“千里共婵娟”,但悉尼
却无月朗照,只有几颗星星在夜空述说寂寞。空气里弥漫着花香,但没有一阙是
王安石咏吟过的清芬的《桂枝香》。桌上照例摆着仙供,但那象中秋月一样圆满
的月饼却始终无人问津,薄酒里没有荡漾的桂魄,自然就越喝越薄——少了一种
叫做“华夏”的文化氛围,纵然把异国的中秋读遍,也读不出长舒广袖的嫦娥和
抡斧伐桂的吴刚……
    
直到近日夜宿离悉尼八十公里路远的蓝山,方才真正领略到澳洲的月亮──那从
山尖升起的月亮油油亮亮地呈现出一种柠檬黄,轻松,爽洁,明快,象一个不谙
愁绪的大孩子,在澳洲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飘移,绝对不象我的月亮那么敏感,
那么容易受伤。心有所悟,于是便将那油画色彩厚重的月光剪下几尺,细细地铺
在桌上阅读,一时间竟读出这轮月亮朗照下的土地,何以沧海变桑田……然而,
明明知道我的月亮患了一种地球村村民不该患的“乡愁”病,但却拒绝治疗,想
来这也是一份美丽的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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