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马兰花
  文/羊亭


  两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就像恍恍惚惚一场梦,做梦的时候稀里糊涂,当你醒过来,
才发现几百个日夜已成过往。对于兴味日渐寡淡的你,生活是一个不着墨迹的本
子,一页页翻过去的都是白纸。
  两年前,你风尘仆仆从上海来到这里,当时完全还是个秀气得带几分纤弱的
南方大学生。刚到那阵子,你总是暗自伤神,心力交瘁,腹泻、头晕、低烧不退,
你都忘了究竟用了多久的时间来适应这里。现在,你将离开,俨然已成地地道道
的西北汉子了。你知道,是这里的扬沙和太阳给你洗礼,让你从一个不禁世事的
孩子变成男人,让你坚强、勇敢、淡定。你想,这是一块疗伤的地方吗?
  伤疤虽然愈合,近于完美,仿佛从来没有痛过,但仔细回想起来,还是那般
真实而尖锐。
  不是你不愿回想,逃避是对生最大的不敬,然而你已经逃避过一回,不敬也
只是针对你自己。事实上你并不害怕去回忆。一个人的时候,你发现天空那么蓝,
沙地上小块绿洲那么美,于是,你不免就会去想,想过去的人,过去的事。

  那时你们把未来几十年要做的事都想好了,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过平淡安乐的小日子。你们甚至为孩子想好了名字。“要是一下生两个怎么办?”
她一只手托着下巴,躺在你旁边调皮地问。你说那多好,那样的话,可以一个随
我姓,一个随你。
  你像掉进了蜜糖罐子里一般,一呼一吸的都是甜。那时的日子如同一个巨大
的棉花糖,无边无际地把你包裹在柔软和幸福中。
  可就在毕业前不久,她突然告诉你她就要结婚了,不是和你,而是和一个上
海人。这是她家人的意思,他们不舍得把她嫁给一个外地来的穷小子,她没法不
做一个孝顺的女儿。你问她:“你爱他吗?”她哭着摇头,说不知道。那天晚上
你听到最多的是对不起,她不停地向你道歉,摇头。最后,她走的时候对你说:
“给孩子起的名字,留给你和未来的女孩吧。”
  你没有喝酒也没有抽烟。第二天,你接到了到西北支教的通知单。于是,报
名,考试,答辩,接下来,就是你被分配到一个名叫金水的乡村小学支教两年的
消息。
  一切就那么突然,甚而有些仓促。开初你还抱着一丝幻想,希望这不是真的,
只是一个笑话。然而,所有的真实都只能在梦中才一一再现时,现实的虚空,叫
你不得不接受那迎面而来苦痛与酸楚。
  在开往大西北的长途列车上,你收到她发来的手机短信。她说:
  如果还没有上路,来参加我的婚礼吧!
  如果已经上路了,那就一路顺风,保重!
  你没有回她,眼泪早已经流下来了。你准备到厕所畅快地哭一通,把苦水倾
倒无余。你将门反锁上,外面不停地有人敲门、催促。
  她又给你发信息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忘了我吧!
  你把酝酿好的眼泪又憋了回去,有些木然。你打开了车窗,手机从手上滑落,
只听见铁轨轰鸣,没有别的声响。
  当你第一眼看到旷远大西北的黄土,山梁,心中蓦地升起一种遁世情怀。你
想,这里真是个让人忘忧解愁的好去处,那些剪不断、理不清的情绪,就让风吹
走,让土埋下吧。
  你觉着你的骨子里有一点潇洒。那天的风不大,偶或一粒细沙落在脸上,似
乎在和你打招呼,给你安慰。
  下午,你换乘中巴客车来到乡政府大院,一个捧着茶杯的中年人走出来。
“你就是从上海来的大学生吧?”
  不等你回答,他就接过你的行李包,然后把茶杯递给你。“金水村的村主任
正在开会,现在没空,他叫了一个学生来接你。一大早就来了,在里面等。”
  正说着,一个女孩子走过来,背上背着一只柳条编织的背篓。
  “就是她。”接待人员说,然后又对女孩说,“你们的新老师,上海来的。”
他特意强调“上海”这两个字,让你莫名地有些无所适从。
  女孩向你点了点头。不知是因这里的气候原因,还是见了生人,她的脸庞有
些泛红。女孩子少说也有十五六岁,看上去一点不像个小学生。
  你向接待的人说:“那我们就先回村里了吧。”
  “不急不急,你这么大老远来,歇歇再上路。你是来支援我们的,我们应该
先请你吃个便饭。”
  “不了。”你说,“留在以后吧,我想先去村里学校看看。”说着,你接过
他手里的包,示意女孩就要走。
  “你看你连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他见你执意要走,就没再强留。他把
你们送出了大院,最后对你说,“有空到乡上来,我请你吃饭。”
  你们走过一段柏油马路,下了个小土坡,前面就是大片的黄土和沙地了。远
方的地平线把天地隔断成碧蓝、苍黄的两个断面,清透、明澈,这和你印象中混
沌的西北形成颇大落差。
  有时会看到几棵白杨,不知名目的花草。不知为何,在你心里它们总有点异
类的遗世独立,傲然决然很是自我,也很孤高。
  女孩的背篓里装着你的行李包,里面大都是书。她疾步走在前面,你挎另一
个包气喘吁吁地跟着她,略带着小跑。这样走了大约一公里的路,你问她:“你
不累吗?还有多远能到?”
  她不回头,也没有停下来,“还远呢。”你们又走了长长的一段,她突然站
住。“你累吧,老师?要不先歇会儿?”
  见你犹豫未决,她又说:“没事,你放心吧,我们天黑之前肯定能到。”
  于是你们双双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来。她吁了口气,脸比先前更红了,胸前
的衣服一起一落。你带着先前的疑惑,禁不住发问:“听刚才那人说,你是金水
村小学的学生?”
  “嗯。”她点着头,“我现在上四年级。”
  “你今年多大,怎么还在上小学?”
  她摘了路边几朵小野花,攒在手里。“我在家放了几年羊,给耽搁的。”
  你望着她手里那些紫色小花,非常清淡雅致,这样干旱的地方,居然生长出
如此生动活泼的小小精灵,不能不让你感到眼前一亮。
  你问她:“这是什么花?”
  “老师你连这都不知道?”她歪着脑袋,表情有些调皮,“这是马兰花啊!
我们西北的土地上,到处都生长着马兰花。”
  她脸上的红晕消失了,浮现出丝丝笑意。透过她长长睫毛下的大眼睛,你蓦
地想到了那个几千里之外的人,那个做了新娘的女孩,心中不免涌上一股苦楚、
酸涩的暗流。但是很快,六月份西北的干旱和下午火热的太阳让你回到了现实中。
  马兰花你当然听说过,但这却是头一回看到。在这一望无垠近似大漠的广阔
天地,居然还有这么诗意的小花小草,一点不显得娇嫩,与风为朋沙做伴,就像
英雄身旁的女子,甘愿映衬他者的伟岸,而致自我于无形中。然而,一旦让人见
了,她的美丽是挡不住的。
  后来,一路上你都看到有马兰花的影子,有时是零星的一两株,有时是好茂
盛的一丛。花色淡紫,却很抢眼,突兀地生长着,却一点也不乱。
  偶尔你跟上了她,和她并排着走一程,但很快又落后面了,于是你再加快,
跟上去。你说:“挺沉的吧?要不让我背一会儿?”
  她对你笑着摇摇头,用手揩去了鼻尖的细小汗粒。
  “来吧,我们换换。”说着,你取下肩上挎着的那包。
  “不用,老师!”她反倒又不好意思了,脸蛋通红得像就要燃烧起来,“我
还可以,一点也不重,没事。”
  但她的步子却分明慢下来了,你知道,她这是故意迁就你。
  这样不紧不慢地步入黄昏,天色向晚,眼前出现了许多小块的绿洲,再往前,
新绿就把整个视野给占据了。你怀疑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抑或是梦回江
南故地,但那清新润肺的气息直往你鼻子里钻,生生的真实。
  “前面就是我们村了,学校在那个小山丘上。”她指着前方隆起的土丘对你
说。
  “这里为什么叫金水?”
  “很久以前一条河流过村子,有太阳的时候,水面就泛起金波。金水最早是
河流的名字,后来才成了地名。”
  “金水这名字很好听!”
  “现在只是条小溪了,水很少。”
  正当你们上了土丘,身背后突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响。“来了,来了?”是一
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喘着粗气,黑红的面颊挂满汗水。
  女孩见你一脸的惊愕,便对你说:“我们村主任,张校长。”
  他一边笑着点头,一边伸出一只手来同你握手。他的手心里也尽是汗,潮湿、
温热。“对不住啊!下午正赶上乡里开会,没能去接你。这一路上可好?”
  “没事,一切都还好。”
  你们到了村小学校,女孩卸下你的行李包就告辞走了。村主任对她说:“回
去告诉你爷爷,新老师来了。刚从上海毕业的大学生。”
  把你安顿下来,村主任一定要请你去学校附近的他家吃晚饭,顺便给你介绍
一些学校的情况。
  你问他:“那女孩说她在学校上四年级?”
  “是啊,这里很多都是大龄学生。一直没有个像样的老师,都把他们耽误
了。”他叹息一声,掏出个烟盒,递给你一支烟。你没有接,你说你不会。他于
是自己点了一支,“到这里肯定会不习惯,要是心里烦乱,就抽一根。”
  他告诉你,这里的孩子虽然不太多,坐在一间教室里就稀稀拉拉二十来个,
但年龄上有一些差距,也就分了两个年级。给一年级上课的时候,四年级学生做
作业或到操场上活动;四年级上课,一年级活动。看上去不太正规,但大家学习
都很努力。因为没有老师,他一面要做村主任的工作,一面要到学校代课,既是
老师,又是校长。
  “马兰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已经十五了,她可以帮你不少忙。”他说,“就
是刚才那个女孩。”
  马兰,你想起在路上问她马兰花的事,想起她当时的言笑,好像就是在告诉
你:“对呀,马兰!我就叫马兰!马兰花的那个马兰!”

  那天晚上,在村主任家一顿简单的晚饭你们吃到很晚。他喝了很多酒,还说
这是他们当地产的敬酒,让你也尝尝。你说你不会,这倒并不是客套的推辞,你
说的是真话。但最后还是抵挡不过他的热情。
  他显然不胜酒力,一小杯酒他也要喝很久,吱溜溜的颇有滋味。几杯酒下去,
他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他说的大多是学校的事,说这里太偏远苦了那些有上进
心的娃娃,村小学校已经很多年没有专门的老师了,他一个泥腿子不是教书的料。
“人家看不上这里啊!”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不是我们穷!我们有中国第一
油田,别的地方有吗?哎,我们就是地方偏僻!”
  说完,他和你碰了碰酒杯,“来来来,干了!”
  “张主任,”你劝道,“酒伤身,你少喝点。”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你看得起我们这个地方,来支援我们教育,一
定得干了。”说完,他先仰脖一口干了,“既然都是自己人了,不要客气,别主
任主任地叫,叫我老张吧,叫老张大家都自在。”
  于是你也一口喝了。你不懂得品酒,虽然酒里自有一种人生,一种境界,一
种情调。忘了你们各自都喝了多少,你只觉得头脑昏沉,情绪越来越激动,有太
多的心里话急于向人倾诉。
  你不知道自己当时都说了什么,事后,老张及其家人也从没有提过。你只知
道说到最后你哭了,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父母面前哭诉,哭得那么恣意,不
顾一切。
  还没开始正儿八经上一节课,你因为水土不服,腹泻后连日的低烧,久久不
退,让你意识空乏而混乱,像连绵不断的梦境,一个接一个地向你涌来。你躺在
教室旁边的宿舍里,原本狭窄的空间无形中变大,你感到孤独,寂寞,甚至有一
丝绝望。两年的时光在那时的你看来是那么漫长,一点也望不到头。
  迷离间,是她为你扫地,擦窗子、桌椅,把书码得齐齐整整。刘海遮挡住了
她脸,你看不清她到底是谁。后来你安详地睡着了,一觉醒来习惯性地叫她的名
字,但屋子里已没有人。你才想起这不是在上海,她已不是你的人了,有种沧海
沦为桑田的落寞。
  你看到干净整洁的房间,方才明白先前是谁在这里忙活,内中油然升起一丝
被关怀的感激。
  后来,马兰还给你送来了汤药。她说这个治低烧很管用。
  你为以会很苦,捏着鼻子就大灌一通。快喝完时你才尝到其中滋味,非但不
苦,还透着阵阵青草的馨香和微甜。你问她:“这是什么?”
  “用马兰花根熬的,”她说,“我们这里都用它治发烧。”
  药的确很管用,第二天你就好了,恢复到了很久之前的状态。
  从此,你开始进入一种完全不同以往的新生活,清晨早早地起床,上午分批
给两个年级上课,下午改作业。日子过得平淡,如流云,毫无波澜,但每天都很
有规律,作息安排井井有条,你根本没有心思去想生活是否空虚这回事。记忆深
处的那个人,也被放进了时间的闸门,很少再会想起。
  马兰倒真是个很好的帮手,无论在班级还是生活中。大家学习也都很刻苦,
乡村里的孩子很早就懂事了,他们在马兰这个大姐姐的带领下,把一切做得很好,
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马兰还总给你打扫房间,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不忘了给
你带来一些。这种种都既让你感到不好意思,又满怀欣慰。
  时间久了,大家与你仿佛并不是学生和老师,倒更像是朋友。其间,不少学
生都邀请你去家里做客。但为了不给老乡们添太多麻烦,你只很少去过几次,有
些还是必要的家访。
  这样的日子,就总会过得很快。不知不觉的,两年时间就渐渐走近尾声了。
  也就在这时,你觉得就算你偶尔会再想起她,想起你们曾经的欢乐,可心中
也不会有太多眷恋了,你却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来信。
  这是你两年之中收到的唯一一封信。当看到信封上盖有上海的邮戳时,你的
心还是莫名地一翻悸动。你把信放在桌子上,久久地看着,是拆开还是不拆,你
一时拿不准主意。
  这时,你宿舍的门开了,是马兰。她站在门口,又回归了两年前的腼腆。你
让她进来,她说不了,家里还有事,她是替家人来请你的。她说:“爷爷说你就
要走了,请你去家坐坐,都两年了他也没请过你。”
  你说好,是应该去,去向他老人家告个别。
  马兰走后,你把信拿起来又放下,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但最后你还是拆开
看了。和你隐约料到的一样,是她写来的,你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你的地址,
为何不早不晚这个时节给你来信。
  信中说,她不久前离婚了,没有说为什么。她知道你在这里支教两年的时间
马上就要到期,问你离开这里之后回上海还是回西南老家?她说,如果回上海,
别忘了还有个朋友在那里。她还说,其实她挺喜欢西南,她一直做梦都想去那里
看看。
  两年不曾有过的情绪又再次涌上心头,阴云一样向你压来,叫你喘息不定。
你只是觉得自己总那么不幸,不在上苍的视线之内,得不到眷顾,生活和你开了
一个又一个玩笑。你骨子里是脆弱的,经受不住那么多。但是你已经无处可逃,
人生来就有许多苦痛,你只能接受。
  于是,你把沉郁与苦闷深深吸进口中,吞咽下去。
  外面的地上开满了或紫或白的马兰花,淡淡的,给初夏午后增添了丝丝清凉。
你走在已经走过了两年的土地上,平日熟悉的场景给了你几分感伤——等你习惯
了这里,适应了另一种生活,却将要离开。
  心中百般纠结,具体感触,竟无以说清道明。但你清楚,在你平静的外表下,
内里却并不平静。
  你心里很乱,本想去四处走走,好好地想一想,缕一缕;在无人的旷野狂奔、
号叫。但当你躺在地上,看到那些马兰花朵时,她们在风里微动的身影像和你说
话,你才想起马兰邀请你这回事。

  你是天将黑尽时去马兰家的。他们早已准备好了一大桌子的饭菜,她的爷爷
坐在对门的一方。见你进来,他连忙起身和你打招呼,亲切地同你握手。
  吃饭的时候,他让你坐在他的旁边。你懂得有些地方客人不能坐在年长主人
家身旁的规矩,不免一番推辞。他却紧紧握着你的手,说:“我们这里,教书先
生历来是乡亲们最尊重的人。照理说,你大老远来这里,无亲无故,就应该把我
们当自家人。千万别客气!”于是,你只得依了老人家。
  自然也要喝酒。这回你干脆不加推脱,直接客随主便了。
  主人家一一向你敬酒,出于礼貌,你也向他们回敬。马兰的爷爷很高兴,为
你的爽直,但在他洪亮的笑声背后,你却听到了似有似无的轻叹。
  “两年了啊,你来这里整整两年,我也没有尽地主之仪。”他说,“这回倒
有机会了,却是为你饯行。来了,走了,我们这里又要和以前一样了!”
  他咕咚一声喝完了满满的一杯,沉重地摇头着。
  “你别这样,爷爷!”马兰劝他。
  “好了好了,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我们只喝酒,不说酒话!”他对马兰说,
“去,把那瓶‘铁人故乡’拿出来,今天我要和老师一醉方休。”
  “爷爷……”
  “去吧!”
  ……酒酣时,彼此都无所顾忌,更加地淋漓畅快了。说笑间也都是些掏心窝
的肺腑之言。你又像上次一样,说到动情处居然哭了,不是你太过情感化、容易
一触即发,而是情绪实在不能自控,也因心里确乎苦闷。有时你都太伪饰自己了,
表里不一,很累。酒后那才是真正的你自己,虽说哭得没有一点骨气。
  事实上,你并没有醉得一塌糊涂,你的意识尚且清醒,你还记得你当时都说
了什么。你说到了她,说到了为什么来这里支教,你还说最初来到这里时心中的
绝望,现在爱上了这片土地却又将离开。说到后来,你开始诅咒这生活,它一次
又一次地欺骗你,让你失去热爱的勇气。
  马兰爷爷拍着你肩,叹息由此变得凝重。“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当你收住了哭声,四下都一片沉默寂然。过了一阵,马兰爷爷才说:“不哭
了吧?这没什么,英雄汉子都有流泪的时候。不哭了我们接着喝酒!来!”他把
酒杯递给你,自己先一饮而尽。
  那天一直到很晚,其他都离席而去了,只剩下你和老人家两个人。他说:
“虽然你是教书先生,但说到底,却是同我孙子一般的年纪,我就卖这一回老。
不管你往后去哪里,做什么,记住我一句话,女人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毁了你,
一定不要看走了眼啊!男人嘛,就要经得起风雨,拿得起放得下!谁都知道,我
们这里出了个铁人王进喜,你想,世人要都有他那样的精神和魄力,还有啥沟沟
坎坎过不去的?”
  谈兴一上来,话说得多了,酒也就醒了。夜深,你才回到自己的宿舍。书桌
上一盆马兰花开得正浓,这是马兰送你的,她知道你喜欢这花。
  这么晚了,你却觉得越来越清醒,越来越亢奋,想着刚刚你们所谈论的种种,
竟没有丝毫睡意。你想了想,拿出纸和笔,开始给她回信。
  你告诉她你在这里过得很好。你不打算回上海了,也不打算回老家,你想在
这里呆得久一些。至于久到什么时候,你现在还不知道,只希望是越久越好。这
里的孩子们需要你,你不想离开他们,你爱他们,爱这里,爱现在的生活。
  最后,你还特地告诉她你很喜欢这里的马兰花,这时节漫山遍野地开,那是
一种说不出的美,只有亲眼看了才能体会。
  你把开得最鲜艳的那一朵摘下来,同信一并装进了信封里。你想,要是当她
收到这信时,花儿还没有枯萎,那该多好!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