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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展眉

　　空江

　　下班回家总坐的一路小巴，恰好连接着市区和一个有着几十家中小企业的工
业园，很多在厂矿从事体力劳动的普通工人也坐这班车上下班。某日我上车之时，
后排的夫妻正拌着嘴。女人的声音很尖锐，先是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什么人？
什么教育？我正纳闷这男人到底做了些什么，让妻子如此怀疑他的人格。女人接
着怒道：不挣钱还坐公交，人家挣钱多才坐公交，你倒好，反过来了，人家老陈
老翟他们上下班就不坐公交。乍听这话，逻辑显然有问题，要是在平时，我肯定
没心没肺的傻笑，但在这样寒冷的冬天的傍晚，只觉得一阵阵的心酸。贫贱夫妻
百事哀，大抵就是这个写照，不过是女人艰难度日，心疼老公上下班的那几个路
费钱而已。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我忍不住回望了两眼：男人瘦削而憔悴，尘土满面；女
人面目浮肿，戴着厚厚的棉帽，皮肤粗中带黑。不难看出，是对境况不甚理想的
中年夫妇。我猜想，那女人也许结婚之初亦是个温婉娴静的女子，男人也曾对生
活满是憧憬，只因柴米油盐洗去了脉脉温情，剩下惟有对生活的无奈和彼此间的
抱怨与倦怠。
　　想起同事和我闲聊之时，说前段时间孤身一人请某个男同学吃饭，代这男人
的前妻也即他们共同的同学真诚的说一声对不起。两人因女方外遇而离异。男人
已再婚，继任妻子虽然年龄略大，但视他如珠如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女人百
转千回之后，将开始新的婚姻，但境况不佳，提及前夫总是阵阵叹息。同事说这
个女子非同一般，后悔与对不起这些话即便烂在肠子里也说不出口。她唯有代她
说上一声，算是不留遗憾的给彼此一个真正的终结。男人酒后坦言心中早不责怪
前妻了，倒并非窝囊，而是因为20多岁，一文不名之时，陪在他身边吃苦的是前
妻。现如今事业有成却无法与这个女人一同分享，这个事实是永远抹煞不掉的。
总有人抱怨说某某与己可以同甘但不能共苦，殊不知可以共苦但无法同甘的例子
亦有很多，前者让人寒心，后者则是无尽的痛惜。
　　唐代元稹的遣悲怀三首中有这样的诗句：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相传元稹之原配韦丛出身名门，20岁出阁，彼时元稹还未出仕，生活艰难，韦氏
与他患难与共。只是后来亡故的早，元稹毕生都觉得惋惜，遂留下一串悼亡诗，
为这个叫韦丛的女子赢得既慧且美的名声。只是一边写着“惟将终夜长开眼，报
答平生未展眉”的元稹，一边却与薛涛眉来眼去时时传递着那红红的薛涛笺。自
然，最终续娶得却是系出名门的裴氏，连纳妾也是良家女子安氏。世人总爱在这
个方面纠结，其实那个时代有那个时代的局限，续弦纳妾，辗转青楼，对于官宦
场中的男人再自然不过。薛涛于元稹，不过是朵解语花而言，像她这样聪明的女
子，又怎会勘不透，只是你情我愿两相不欠而已。元稹于薛涛而言，大抵算个比
自己小10多岁的诗人。拿现在的话来说是个文艺青年，只是这个文艺青年，不迷
糊，脑子清醒的很。所以宦场上的元稹不如文学沙龙里的元稹可爱。我想薛涛爱
的是那个写诗弄文的元稹，不是为官从政的元稹。所以在他面前，她依旧高傲淡
定，不为出身而自惭形秽。一如我们醉心于元稹的诗就好，不必太纠结他的为人。
　　平生未展眉许是事实，终夜长开眼却是文不属实。但这样的句子还是动人的，
穿越几百年的时空，依然能赚得满腔热泪。再看这公交车上的中年夫妻，面相的
确非富贵之人。我是那么的相信面相之说，但那一刻，我期望这些纯属无稽之谈，
只愿生活于他们终有丰收之日，更愿这个瘦削苍老的男人，到了那时那刻可以忘
却妻子如同此番的尖酸与刻薄，只记得她曾经的未展眉。

　　2010-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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