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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盗鸟化石的来龙去脉
                                                                                 美国《国家地理》1999年11月的文章《霸王龙长羽毛吗?》中特别报道的主角之一——古盗
鸟的真实性近来遭到怀疑,于是该杂志社邀请在调查问题方面经验丰富的记者刘易斯·西蒙斯,
去调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下面就是他的报道。(编者注:原文刊载于2000年10月美国《国家
地理》)
      
    它的名字——辽宁古盗鸟(Archaeoraptor liaoningensis Sloan)——几乎和它的尾
巴一样长,但是以我缺乏专业的眼光看来这几根瘦骨嶙峋的骨头只不过与上个周末晚餐吃
的鸡差不多。
    然而,对某些见过它的杰出古生物学家来说,这小小的骨架是他们长期梦寐以求的打
开进化秘密的一把钥匙;对好事者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廉价的恶作剧;而对《国家地
理》的主编比尔·艾伦而言它则很让他大伤脑筋。
    去年11月《国家地理》杂志把发现于中国东北一个贫瘠地方的化石鼓吹为“从恐龙到
鸟复杂的链条中一个真正的缺失环节”,并提供资金支持了这一研究。两个月后,知道了
这块化石是由几块不相干的生物拼接起来的,也就是说它是一个赝品,这时候艾伦先是震
惊,继而羞愧,最后感到愤怒。
    在冷静下来后,艾伦请我去调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尽你所能去了解关于此事的任
何事情。我们究竟是怎样卷入这个麻烦的?谁将它们拼凑在一起的?这块化石究竟怎样从
地下来到我们的杂志上?究竟是谁的错?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在得到全权委托之后,我跑了中国和美国的许多地方,也在华盛顿地理协会的大楼里
爬上爬下;会见过农民,博士,化石贩子,记者,化石爱好者,还有一些性格古怪的人;
用显微镜、放大镜、还有房间般大小的扫描器进行观察;发出和接收了无数的资料、电子
邮件、传真和电话。
    用我所看、所听和所读,我勾绘了古盗鸟的简史。这是一个充满了误导的秘密和错用
的信任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着激烈的个人主义的冲突,自我扩张,如意算盘,天真的假
想,人性的缺点,倔强,操纵,背后诽谤,撒谎,腐败,尤其是糟透了的交流。在这个故
事中没有一个人物表现得无可指责。并且,如同这小小骨架一样,这个报道也不能避免有
所遗漏。
    故事开始于1997年7月底炽热的一天,在中国东北辽宁下三家子,一个农民在一个页
岩坑中挖掘,取出了一块薄薄的浅黄色的石板,大约一平方英尺大小。和他的许多邻居一
样,他经常挖化石,时不时地以不多的钱把它们卖给化石收藏者或贩子。但是这块石板却
不寻常:里面石化了的骨头看上去像是鸟的,能看见模糊的羽毛,还有长着成排细小牙齿
的喙。他用锄头和铁铲进行挖掘,已经使石板破碎了。某些断裂正好沿层面将石板一分为
二,形成古生物学家所说的正副模。就像把奥利奥饼干分开一样,它们基本互为镜像。继
续挖掘,他在几码外暴露出了另一块小石板。这一块包含一条尾巴,尾巴僵直,和一根棒
针差不多等长,一只脚和一些别的部位。它也分为正副两面。对今天收获很满意,这个农
民铲起碎片,扛上工具,走上几里山路穿过田间回到他小小的砖房里。
    我不知道这个农民的姓名,也没能和他交谈。当3月份我去下三家子时,我遇到的人没
有一个承认知道这个人。虽然我保证不会泄漏他的姓名,但他们仍闭口不言。北票当地一
个警官告诉我仅仅被警察授权的农民才能进行挖掘,但是他们必须将其所得上缴,作为回
报能得到一点钱。任何私留化石的人将被拘捕。锦州的一个法官说关于化石的处罚可以从
监禁二、三年到死刑不等,在特殊情况下,如化石被走私到国外卖了成千上万美元会被判
处死刑。
    古盗鸟被带到美国,在那里卖了80,000美元。
    所以,我只能以自己在村里和化石坑见到的情形,以及化石贩子转述这个农民对我所
提问题的回答来描绘这个农民。
    在他仅一间屋的房子里,这个农民把尾巴的副模搁到一边。他用一种自制的胶将有尾
的石板与有鸟化石身体的石板粘在一起。他用有鸟身体石板副模的碎片——可能还用了他
以前留的其它化石碎片——粘上了缺失的腿和脚。请注意,化石爱好者不像古生物学家,
喜欢拼接好的适于展出的标本,这个农民正是顺应了基本的市场经济规律。
    其结果就是“找到”了“缺失的环节”——一个有牙的原始鸟类的身体和一个陆地跳
跃的小型恐龙--驰龙的尾巴。这条尾巴是否属于它所粘的身体会将故事引向不同的结
局。
    我不敢断定这个农民究竟是有意造假以获取额外的钱还是仅仅是将他认为属于同一个
体的碎片连在一起。依照他通过化石贩子对我提问的答复,他相信这条尾巴属于那个身
体,是在超过1.2亿年前埋藏时就从身上分开的。但是,当他发现化石的时候,他一定看
见这尾巴是与另一个身体相连的。
    这个化石贩子,我曾和他详细交谈,为了他的安全在这里我不透露他的姓名,是整个
故事中唯一不承认自己有任何过失的人。他说他1998年6月从农民手中买到化石,他坚持
他当时和现在都无法识别出这块化石是伪造的。他告诉我:“化石是我唯一的经济来源,
我经常把化石卖给同一批人,如果卖假货我就会完蛋。”但他承认他经常卖“拼凑物”。
依他看来假货就是造假来愚弄买主,而拼凑物则是“使标本看上去更完整”。我认为这点
差别太微妙了,难以把握。
    我毫不怀疑这个贩子知道他在走私,虽然他努力为自己开脱。通过桂林一个科研机构
里的“合伙人”,他取得了所谓的“证明”文件,它注明化石是“合法取得”的并且作为
一项“标本交换计划”的一部分“合法地从中国出口”。
    1982年中国颁布法律禁止脊椎动物化石出口,现在此项法律正在第六次修订中。贩子
争辩说“在那时没有法律”。北京官方强调说任何化石都不能私自带出中国,但现实是大
量的化石被带出国门,大多数是通过贿赂地方官员而得手的。
    1999年2月初,在图森的宝石矿物展销会上化石贩子出售了古盗鸟标本。买主斯蒂
芬·赛克斯是犹它州的一个叫做布兰丁的小镇上的恐龙博物馆的馆长。他告诉我他是在化
石贩子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见到这块化石的,当时他就“惊呆”了。他丝毫没有怀疑这一
标本的真实性,马上就打电话给戴尔·斯莱德, 一个布兰丁的商人以及博物馆的热心赞助
者,筹集了8万美元,没有还价就买下了标本。
    赛克斯和他的妻子西尔维亚创作了大量实物大小的恐龙图片,其中有些在世界各大博
物馆里展出。他们狂热地工作着,在他们布兰丁郊外的家里充斥着不加选择的恐龙工艺品
和艺术品,从塑料小玩意儿、电影海报到绘画、青铜器,还有教科书。虽然他们写了不少
书和论文,但都没有博士学位。他们对此极为敏感,而一些有博士头衔的古生物学家也因
此反感他们,仅把他们夫妇视作业余爱好者。
    赛克斯夫妇和斯莱德预料到新标本将成为布兰丁恐龙博物馆的王冠。他们想经过一番
巧妙的构思和精心的布置之后,博物馆在它每年开放的六个月内能破纪录地吸引到大约
9000名参观者,正好与开销持平。他们能够预见这块化石能吸引大量游客以及严肃的研
究者。尽管他们的梦想破灭了,不过不管是斯莱德还是赛克斯夫妇都没想讨回那80,000
美元。化石贩子告诉我过去曾有过退货的事。斯莱德问我:“为什么我们应该希望拿回钱
呢?我们得到的比我们付出的钱有价值得多。”依他所言,这块化石估价“一百万到一百
五十万美元间”,他的公司打算取消对布兰丁博物馆的捐赠。
    在买下化石大约一周之后,赛克斯夫妇和老朋友菲利普·柯里讨论了这块化石。柯里
是著名的加拿大科学家,在艾伯塔省的皇家蒂勒尔古生物博物馆工作。他们希望菲利普参
与合作,共同完成一篇论文。柯里对此很感兴趣。由于柯里经常和《国家地理》杂志来
往,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杂志的艺术编辑克里斯托弗·斯隆。斯隆认为也许可以写一篇关
于这件小化石的报道。
    不过柯里和斯隆不想因为和走私来的化石有染而有损自己单位的名声,于是他们费尽
周折说服了赛克斯夫妇在完成化石研究之后把标本归还中国(这块化石最终在5月25日移
交中国)。
    在柯里的建议下,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所长,在他们将接受化石归
还的前提下,提议所内长着娃娃脸的科学家徐星去美国“三到五个月”,帮助研究古盗鸟
标本以完成科研论文。事实却是,徐星在《国家地理》杂志的赞助下飞往了美国,还在倒
时差的过程中匆忙在布兰丁停留了两天,观察化石,然后就被推到了在华盛顿的一个新闻
发布会,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在论文上的署名只是相当于给全副武装的
美国阵营增加一点异国情调。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徐星在两个月后彻底改变了整
个故事。
    知道化石会被归还中国之后,柯里就放心地直接参与这一化石的研究,斯隆也接受艾
伦的委派开始准备报道。最初的计划是赛克斯、柯里和徐星一起完成一篇论文,发表于著
名的科学刊物《自然》杂志上。《国家地理》杂志试图填平深奥的科学和通俗的解释之间
的鸿沟,它不愿意在同行科学家评阅之前就发布科学发现。《自然》和《国家地理》间出
版协调的最终失败,在很大程度上导致《国家地理》刊出那篇错误的文章。
最初古盗鸟的故事仅作为很小的补充部分出现在整个带羽毛恐龙的文章中。斯隆曾经处理
过无数文章的图片,但他从来没有写过一篇报道,这次却说服了艾伦让他写这篇文章。文
章定于六个月之后的11月号出版。
    柯里和斯隆的组合将被证明是背运的。作为初次写作的新手,斯隆犯了记者最不该犯
的错误:他认为柯里的声名是如此显赫,所以没有理由怀疑他。与其说柯里是这一报道素
材的提供者,不如说他是一个合作写作者。但是非常糟糕的是,柯里忙于世界各地的其他
事情,对古盗鸟项目关注太少。
    早些时候,也就是3月6日,柯里在地理协会资助下飞往布兰丁第一次观察古盗鸟标
本。这里出现整个事件的第一次警告。柯里告诉我:“我已经意识到化石有点不大对劲,
因为在身体和尾部之间没有关联,而且两条腿显然是正副模。我告诉了斯蒂芬,他也同
意。这很明显——你可以量这些骨骼并看它们是怎样排列的。”然而据赛克斯夫妇回忆,
柯里只提到其中一条腿,而且不是太担心,根本没有提到尾部。
    这种不一致的陈述充斥在整个采访过程中。因为还笼罩在负面的宣传之下,对发生过
的事情,当事人的说法相去甚远。事后,即使当时被蒙蔽最厉害的人也变得头脑异常清醒
了。几乎没有人接受谴责,每个人都在指责别人。
    本来还应竖起更多的警告,但是因为艾伦命令对整个项目严加保密,这些警告没被发
现或者没被报告。艾伦现在说如果早了解到这些异常,他就会及时阻止错误的发生。
    柯里最大的失职是他没有把他的担心告诉斯隆。他后来解释说他以为赛克斯夫妇会这
么做。但赛克斯夫妇说他们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5月斯隆亲自拜访了赛克斯夫妇,并亲
眼目睹了这块化石。作为恐龙爱好者而不是科学家,斯隆很激动,他说:“我毫不怀疑这
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动物,但我没有理由怀疑它的合理性。我和菲利普一道工作多年,而他
已经看过这块标本了。”出于对科学家的尊重,斯隆疏忽了详细地询问柯里。
    柯里的参与对于《国家地理》杂志来说至关重要。后来在准备那篇文章过程中,当艾
伦告诉他的编辑们要确保没有问题时,负责编辑的研究者凯西·马厄认为她不会有什么麻
烦,“因为菲利普在干活,我完全相信他”。现在柯里承认了自己的失误。“我绝对应该
亲自警告《国家地理》杂志,而不该指望别人去做。”当发表的日期一天天无情地逼近的
时候,他正在野外,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从加拿大到蒙古到欧洲到阿根廷,却忽视了犹它
正在发生什么。
    8月2日,柯里和赛克斯夫妇在德克斯大学奥斯丁分校的高精度CT扫描仪前短暂会晤。
该校教授蒂莫西·罗和助手用仪器对古盗鸟化石进行了100小时以上扫描,生成了一系列
的图片,图片显示出化石上大量的断裂,他们发现总共由88个碎片组成。尽管经过了巧妙
的拼接, 但有些裂缝两边看上去仍不相匹配。作为把他列入研究论文作者的回报,罗同
意只收10000美元的扫描费,费用由国家地理协会给柯里的基金支付。
    在柯里来到地下实验室之前,罗和赛克斯已经仔细查看了扫描出的图片。按罗所说,
扫描结果表明“尾部并非自然地连接到身体上”,他向赛克斯夫妇作了说明。“虽然很难
说出口,但是我还是告诉了他们化石曾经很破碎,并很糟糕地、欺骗性地拼在一起,这件
标本有可能是假货。他们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那时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化石上投资了80000
美元。”
    但是柯里却记得当他到达的时候,赛克斯夫妇和罗已经取得了一致的看法,认为身体
和尾部确实属于同一动物。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罗和柯里明显对这一结论不满意,但他
们屈从了赛克斯夫妇的压力。(如果徐星没有幸运地碰见农民的第二块化石,罗和柯里今
天还会沉浸在古盗鸟中,并和赛克斯夫妇共享荣耀。)所以他们满足于私下保留意见,也
没有要求在文章中强调他们的怀疑。赛克斯坚持加快进程,消除不同意见,因为《国家地
理》杂志的文章的截稿期快到了。比尔·艾伦说:“如果有任何人暗示这个标本有问题,
即便是在9月19日杂志送往印刷的时候,我也会终止它,虽然我们将损失大约200000美
元。”
    赛克斯夫妇对事情的解释是罗的CT扫描“不充分”,揭示的信息“甚至比裸眼能够看
见的还少”,罗强调身体和尾部之间的裂缝是“为了想证明他的实验室的重要性”。罗和
赛克斯夫妇的争执主要源于自我的膨胀:罗因为这对夫妇的颐使气指和缺乏正规教育而鄙
视他们,而他们则反咬他“象牙塔里的学究,野心勃勃,为达到自己目的不惜牺牲任何
人”。
    柯里离开后,国家地理电视台为拍摄带羽毛恐龙的节目来到罗的实验室拍摄古盗鸟化
石。但是没有人告诉摄制组或者斯隆他们之间的分歧。罗说他“只是被雇佣来做扫描”,
地理协会的基金已经给柯里了,他应该替柯里保密。另外他补充道:“你知道泄露坏消息
的人将会有什么下场。我对赛克斯夫妇会隐瞒消息一点也不知道。”这是第二次警告。
    柯里在9月的第一个星期派凯文·奥兰伯克,蒂勒尔博物馆的化石技师,前去布兰丁
“修理”这件标本--也就是在显微镜下剔除骨骼周围的围岩,使科学家能够更好地观察
化石。事情开始就很糟糕,奥兰伯克说他确信标本是由多块碎片拼接,尽管他不敢确定这
些碎片是来自一个还是多个动物。赛克斯夫妇愤怒地回答说他的证据不充分。在返回艾伯
塔的飞机上,奥兰伯克将他的发现写了一份详细而尖刻的备忘录,并用电子邮件发给了正
在戈壁上的柯里,他断定古盗鸟标本“至少是由3件,甚至最多可能是由5件不同的标本组
合起来的”。他没有把它发给赛克斯夫妇。这第三次警告也没有传到斯隆耳中。当斯隆
问:“古盗鸟的修理工作进展如何?” 奥兰伯克很为难地回答:“古盗鸟修理工作非常
好。”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发现?”,我问他。他回答说:“假如他问我对化石的看
法,我会告诉他的。但那不是他所问的。”
    在华盛顿,斯隆回忆道,“我们只是在等待斯蒂芬和菲利普就古盗鸟是否会飞达成一
致。当我得到肯定的答案的时候,我告诉比尔,‘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艾伦答
应将文章中古盗鸟的部分突出,使之成为整个故事中引人注目的主角。
    大约同时,在8月13日,科学论文的稿件在修改了近20遍后用特快寄往了伦敦的《自
然》编辑部,同时寄了一份给在华盛顿的斯隆。论文标题是《长着弛龙一样尾巴的带牙的
鸟》,作者为赛克斯、柯里、罗和徐星。在文章第一段写到“来自中国的原始鸟…比已知
最老的化石鸟类,始祖鸟,进步…有延长的杆状伸展…与驰龙的尾非常相似。”
    在这篇论文第二页中虽然没有特别强调但提到了“右腿的副模已经被合并到主要的石
板上左腿的位置,尾部也可能来自于石板的另一半。”这些问题在最后一页被重复。
    斯隆承认现在当他读到这里时觉得应该能发现问题,“但在几个月前我读着这段时可
能在想,很好,所有这些科学家似乎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我当然觉察不出那条
尾巴,或者身体其它部位来自于其它动物。”
    在论文第五页文中提到似鸟的生物长着驰龙一样的尾巴表明了从陆地跳跃的恐龙进化
到鸟类的过程中存在以前不知晓的新类元。简而言之,这就是赛克斯将告诉《国家地理》
的“一个缺失的环节”。
    最后,这篇论文附有一幅手绘的骨骼图,将右腿及脚和尾部以阴影表示。图片说明标
明腿和脚“是粘到主板上的副模成分,我们相信尾部也是从副模粘上去的”。
    在论文抵达伦敦的途中,《自然》的编辑亨利·吉发了一份电子邮件给国家地理协会
公共事务办公室的巴巴拉·莫菲特,表示他很生气。他告诉她他还没有收到论文,已经没
有时间及时送出稿件评阅,没机会按地理协会原计划那样在10月的新闻发布会和11月斯
隆的文章发表前在9月的《自然》上刊出了。吉同时把邮件抄送罗,柯里和徐,但没抄送
赛克斯夫妇。
    在论文寄出后的第二天,8月14日,在罗的同事和斯隆不知晓的情况下,罗用电子邮件
回复了吉。罗不满地写道:他已经“卷入”这个项目,他不知道整件事情进行得如此糟
糕;“赛克斯夫妇竭力和地理协会合演的公开马戏表演已背离了初衷,我只是希望其中科
学的成分还没有完全丧失。”尽管如此,他还是说古盗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本”,这
就是为什么他还“留在这个快完蛋的团体”里,为什么他还值得耗上更多时间来尽力理清
整件乱七八糟的事。
    斯隆读到发给他的消息非常吃惊。他说:“假如那时蒂姆哪怕只是稍稍让我们知道一
点他的不满,所有事情就会截然不同。”
    8月20日,在给“亲爱的赛克斯博士(原文如此)”的电子邮件中,吉写到,“我们不
打算考虑将这篇稿件发表在《自然》的可能性。”吉没有指出论文是不充分的或错误的,
仅仅责备《国家地理》拒绝延期出版有关文章使这篇论文无法得到充分评阅。
    于是,科学家们匆忙将论文稍加修改,然后投向另一份杂志,《科学》。《科学》将
文章进行评阅后拒绝了,说它需要更多的古盗鸟似鸟特征的证据。又一次修改文章。又一
次被拒绝。又一次警告。
    甚至在上百万的黄边的杂志开始印刷之后,柯里和赛克斯继续向斯隆和艾伦保证论文
肯定会在某个地方发表,即使只是由布兰丁博物馆出版。但这却始终没能兑现。因此《国
家地理》失去了它渴求的科学支持。
    10月15日,为记者准备的“盛大表演”开始了,文章本身被炒作成“缺失的环节”的
宣传,促成了杂志的难堪。而问题也随之开始暴露了。10月20至23日古脊椎动物学会在
丹佛开会,一些反对鸟类恐龙起源说的科学家在讨论会上借机对《国家地理》上的文章大
加批评。谣言四处流传。罗提交了一篇CT扫描化石的文章,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
前一份给吉的电子邮件中写到:“我发现我自己作为作者之一的文章退回给了我们,说标
本有拼接之嫌。我对那一点持有异议,但现在我们有研究它的工具了。”
    史密森学会的鸟类专家斯托尔斯·奥尔森,鸟类恐龙起源理论的主要反对者,猛烈抨
击古盗鸟。奥尔森主要关注的事件之一,但绝不是他关注的唯一事件,是化石命名权,即
通常赋予科学论文中描述标本的作者的权利。既然这样,因为唯一已发表的辽宁古盗鸟的
名称是在《国家地理》斯托弗·斯隆署名的文章中,他就自动享有了这不可靠的殊荣。他
的姓被加在化石名称的拉丁文全名之后:Archaeoraptor liaoningensis Sloan。如果文
中只是简单地将其说成一个“未命名的化石”的话,这个窘况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斯隆告
诉我。
    但是这些古生物学内部的辩论不久就无足轻重了。12月20日徐星发了一份电子邮件给
他的合作者以及斯隆,直接粉碎了所谓的“缺失的环节”。“非常抱歉,我要告诉你们一
个坏消息!”他以不祥的语言开了头。和辽宁的一次联系使他发现了古盗鸟尾部的另一
半,而且和一个驰龙的身体相连。徐星能够清晰地看到(就像我一个月后在北京他的办公
室能看到的一样)尾部的印痕和其两侧一对黄色氧化铁斑点与粘在古盗鸟上的那一块化石
互为镜像,丝毫不差。“我敢百分之百保证…,”徐星写道,“我们不得不承认古盗鸟是
一件伪造的标本。”
    整个混乱迅速结束了。
    《国家地理》在3月号刊登了经过修改的徐星的来信,按他的要求把“伪造”改为“拼
凑”。赛克斯夫妇非常失望,接着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还击,继续抱着一线希望。直到4月4
日,在华盛顿古生物学家的一次集会上他们最终承认了失败,斯蒂芬告诉大家他和西尔维
亚犯了“愚蠢到极点的错误”。在那次由国家地理协会为结束混乱而组织的会议上,科学
家第一次并排检查了古盗鸟和徐星的第二块化石。他们认定毫无疑问尾部属于第二块化
石。
    羞愧的菲利普·柯里说卷入古盗鸟的传奇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蒂姆·罗觉得该为自己辩护,他声称他的扫描从一开始就表明化石是伪造的。
    克里斯托弗·斯隆担心他已经极大地损害了自己在杂志社的名声。“我想我带来了比
预想多得多的东西,结果是我引入了一个妖怪。”
    比尔·艾伦说他学到了科学家长期共享的格言,“‘非凡的结论需要非凡的证据。’
我们有一个非凡的结论,但只有很平常的证据。”    

《科学时报》2000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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