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freedns.us)(xys-reader.org)◇◇ 苁蓉难锁阳 文／刘夙 我手头有一本《内蒙古自治区地图册》（中国地图出版社，2006年1月第2版）。翻 到额济纳旗——这是内蒙古自治区最西部的一个旗，也是以居延海、胡杨林、巴丹吉林 沙漠和黑戈壁等旅游景点闻名于世的地方——那一页，看到介绍文字的最后一句话是： “境内主要植物用于中蒙医药的苁蓉、锁阳、甘草量多质量好，广销中外。”（此句显 然有语病，但大致意思不难理解。） 甘草是大家十分熟悉的植物，也是中医开方最爱用的一味药，以至于因为大部分药 方里都少不了它的影子，而使它有了“百搭”的诨名。但是苁蓉和锁阳，也许知道的人 就比较少了。这也难怪，因为它们都是全寄生植物，而且专门寄生在荒漠沙生植物上， 所以它们在我国的分布十分有限，大部分资源都只产于内蒙古西部、新疆北部和陕西北 部的沙地、沙漠地区。额济纳旗，正是苁蓉和锁阳分布比较集中的地区之一。 在植物学上，苁蓉分为草苁蓉和肉苁蓉两类，它们的亲缘关系比较近，都属于列当 科。草苁蓉和肉苁蓉各有数种，入药的主要是肉苁蓉这个种（其他还有管花肉苁蓉等 ）。锁阳则只有一种，一般归于锁阳科（也有人把这个科并入蛇菰科）。苁蓉和锁阳的 亲缘关系就比较远了，但是它们的地上部分的外形却十分相近，都是呈粗大的棒形，而 且这“棒子”的上部（长花序的部分）要比下部更粗大一些。亲缘关系很远的生物，在 进化的过程中却拥有了类似的外形，这用生物学术语来说，叫做“趋同进化”。鱼类和 鲸类都有流线形的体态，鸟类和蝙蝠都有由前肢演变而成的翅膀，则是趋同进化的两个 更为人熟知的例子。 要问苁蓉和锁阳是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细说起来，那可是一首也许可以用悲壮来 形容的史诗。原来，苁蓉和锁阳的祖先本来并不生活在沙漠里。在2.8亿年前的二叠纪 ，地球上的海陆格局和现在完全不同，现在绵亘在亚欧大陆中部的那一长条山系——西 起欧洲的比利牛斯、阿尔卑斯等山脉，东到我国西南边界的喜马拉雅山脉——在当时都 淹没在一片汪洋里。这片汪洋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特提斯（Tethys，是希腊神话中 旧海神俄刻阿诺斯的妻子）。今天我国西北地区的几大沙漠，在当时都是靠近海岸的温 暖湿润地区。 但是，从二叠纪末期开始，由于特提斯海南北的两块大陆开始相互接近，原本浩瀚 的特提斯海面开始不断萎缩、退却，直到今天，只剩下地中海、黑海、里海等残迹。其 他的海底，渐渐形成了陆地，又进一步形成了高山；而原先濒海的我国西北地区，却渐 渐被封闭在大陆的中心，气候逐渐干燥；特别是在距今180万年前的第四纪初，由于青 藏高原的快速隆起，几乎彻底阻断了海洋水汽的深入，我国西北地区终于演变成了面积 广阔的干旱区；大片大片的沙漠和戈壁，吞噬了原本郁郁葱葱的森林和草原。 根据化石等资料推断，在青藏高原隆起前，苁蓉和锁阳的祖先还只是半寄生植物， 它们虽然已经把自己的根搭在别的植物的根上，攫取水分和矿物质，但还有绿叶，可以 进行光合作用，自己制造养分。但是，随着气候越来越干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植物 ，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有的植物耐受不住干旱的折磨而凄惨地死去；剩下的植物则用 种种方式进行顽强的对抗。在这个和干旱之神赛跑的过程中，苁蓉和锁阳的祖先发现， 如果丢弃叶子，连养分也从别的植物根部获得，也即从半寄生植物变成全寄生植物，将 更有利于自己的生存，因为叶子虽然可以制造养分，但同时也要通过蒸腾作用消耗大量 的水分，这对生活在干旱区的植物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而且，如果把自己的体态长得更 紧凑一点，花更密一点，也更有利于昆虫传粉，因为在干旱区，这些义务的传粉工都是 尊贵的客人，花密一点，就可以让它们只须爬很短的距离，就能拜访更多的花朵，携带 更多的花粉，于是增加了授粉成功的机率。经过这样一代一代的自然选择，苁蓉和锁阳 ，终于长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如果它们有灵，也许它们会骄傲地说——虽然我长得奇怪 ，但我是进化的胜利者！ 谁说信仰科学的人是冷漠的？面对体态奇特的苁蓉和锁阳，他们会想到上面这个曲 折动人的故事，可是中医信徒却只是猥琐地觉得它们很像男人的阴茎，甚至还会更猥琐 地觉得锁阳比苁蓉更像一些。翻开《本草纲目》，我们不难找到这样的记载：“（陶） 弘景曰：……（肉苁蓉）多马处便有之，言是野马精落地所生。生时似肉，以作羊肉羮 补虚乏极佳，亦可生啖”，“按陶九成（名陶宗仪，元末明初文学家、书画家）《辍耕 录》云：‘锁阳生鞑靼田地，野马或与蛟龙遗精入地，久之发起如笋，上丰下俭，鳞甲 栉比，筋脉连络，绝类男阳，即肉苁蓉之类。或谓里之淫妇，就而合之，一得阴气，勃 然怒长’”。即便是“锁阳”这个名字，又何尝不是中医猥琐性的体现呢！ 但是中医最绝的还不在于把苁蓉、锁阳看得像男人的阳具，而在于认为因为它们像 ，所以吃了就可以壮阳。地中海岛国马耳他也产锁阳，马耳他人曾经误以为是一种蘑菇 ，所以到今天，英语中的锁阳还叫“马耳他蘑菇”(Maltese mushroom)，但马耳他人并 不用它入药；蒙医也用苁蓉入药，但主要是用来治胃病，而不是壮阳。所以，毋庸置疑 ，正是中医这种猥琐的“法象药理”理论，造就了强加给苁蓉和锁阳的无妄之灾。据到 过额济纳旗的人介绍，现在在额济纳旗当地，“几乎每个已婚的男人，壁橱上都放着一 瓶自己泡制的苁蓉酒”。这种滥采滥挖，使数目本就不多的苁蓉和锁阳很快就处于濒危 境地。肉苁蓉现已是国家三级保护植物。 你可以猜到我要说的话了——苁蓉和锁阳根本就不能壮阳。古人所谓“壮阳”，通 常是指治疗男性的阳痿和早泄。阳痿，在现代医学上，有一个更准确的术语：勃起功能 障碍（erectile dysfunction，缩写为ED），是由于阴茎不能长时间充血造成的。早泄 ，则是由于性神经中枢的反应性太高，所以在刺激度很低的情况下就引起射精。对于勃 起功能障碍，枸橼酸西地那非（商品名“万艾可”，俗名“伟哥”）是目前应用最广的 治疗药物；对于早泄则没有合适的药物治疗（至多使用一些外用药物），主要依靠心理 疗法。而主要成分是糖类的苁蓉，与主要成分是糖类和鞣质的锁阳，根本就不含能治疗 勃起功能障碍的成分，更谈不上治疗早泄了。 我还没有去过额济纳旗，那儿也是我心仪的一个地方。只是，我希望，当我踏上额 济纳旗的土地时，能看不到挖苁蓉和锁阳的人，能看不到泡在酒瓶里的苁蓉和锁阳！ 2007.08.09 (XYS20070810)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freedns.us)(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