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30年•本报见证 一位大学校长与中国青年报的改革之缘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10月19日08:13 中国青年报

　　本报记者 谢湘 李斌

　　9月27日上午，在儿子的陪同下，身着一套青灰色西装的刘道玉出现在北京21世纪教育研究院主办的“回顾与展望：中国教育改革开放三十年”研讨会上。

　　这位上世纪80年代中国教育改革的“风云人物”、武汉大学前校长今年已经75岁了，他面色凝重，略显消瘦的脸上很少露出笑容。作为此次论坛首位发言的嘉宾，他用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的声音强烈呼吁：“中国需要一场真正的教育变革。”

　　回首已过去的30年，刘道玉表现出了对20世纪80年代的怀念。他将1980年~1988年这一阶段称为我国教育改革的黄金时代，“那个时候，在中央解放思想的号召下，全国高等教育战线犹如百花齐放，各个学校都积极开展改革试点，大有英雄比武之势”。

　　他兴奋地列举了当年上海交大的人事制度改革、中国科技大学的少年班实验、深圳大学的党政体制改革，而他所带领的武汉大学则选择从改革僵化的教学制度开始，首推了多项至今仍为许多高校效仿的制度，如学分制、主辅修制、转学制和导师制等。

　　在老人缓缓地叙述中，当年风云激荡的教育改革一幕一幕重现出来，因改革与中国青年报近30年的真情交往也一幕一幕重现出来。

　　“发扬开拓精神 培养创造型人才”

　　中国青年报的两组大讨论使武汉大学声名远播

　　在本报图书馆，收藏于上世纪80年代的报纸已经发黄了。从1984年至今的10本中国青年报合订本中，与刘道玉相关的报道有几十篇。

　　中国青年报关于武汉大学教育改革的报道，最早见报于1984年10月16日。

　　这天报纸一版最上面的突出位置，横着一个醒目的大栏题——“发扬开拓精神培养创造型人才”。头条消息是本报记者麦天枢撰写的——《谨慎果敢地革除传统模式之弊武汉大学教学改革起步不凡》。左下并转二版的是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署名的长篇文章《改革与创造型人才》。

　　这组报道的开头还加了一个较长的编者按。

　　编者按指出，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没有现成经验可循，需要大批开拓型、创造型人才；面对新技术革命的挑战，我国要不失时机地迎头赶上，屹立于世界先进之林，需要大批开拓型、创造型人才；要使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的重大决策获得更大的成功，也需要大批开拓型、创造型人才；培养大批开拓型、创造型人才成了人们日益关注的话题，成了教育事业的当务之急。

　　培养开拓者、创造型人才要从学生时代抓起，这是教育思想中一个十分值得重视的问题。教育要改革，教育思想必然要改革。

　　仅隔几天，10月20日的本报头版头条再度挂上“发扬开拓精神培养创造型人才”栏题，又发表了两篇来自武汉大学的消息：《扬长避短鼓励冒尖注重智能和成果武大在教改中确立新的指导思想》和《培养尖子学生是时代的需要武汉大学召开“尖子”新生座谈会》。

　　10月27日，本报在一版右下位置又新开辟一组讨论——“他们算不算好学生？”，发表了本报记者刘学红和麦天枢联合采写的一组在校园引起震动的报道——《宿州师专的“能人”》和《不爱上课的学生》。那位不爱上课的学生是武汉大学生物系酷爱文学而不愿解剖兔子的田贞见。

　　从10月16日到12月4日，“发扬开拓精神培养创造型人才”的专题讨论（共7期）和一组“他们是不是好学生？”的座谈会（6期笔谈、共21篇文章）轮流在本报展开，学校领导、教师和学生来稿踊跃，当时的清华大学副校长腾藤、北京师范大学校长王梓坤、华中工学院院长朱九思、南京工学院生物医学工程系主任（后担任教育部副部长）韦钰、景山学校校长敢峰等都参加了讨论。讨论最后以很大篇幅刊登的《培养创造型人才教育要作大变革——京津地区部分高校负责人座谈会纪要》作为收尾，非常有力，影响巨大。

　　持续数十天讨论、笔谈，一次次把刘道玉提出的“学校一切工作都要紧紧围绕以学生的成长为中心”的教育理念不断地加以放大和强化。

　　这还没有完，1985年的新春之初，本报在1月11日、12日连续两天以两个整版的篇幅发表了湖北作家祖慰写的长篇报告文学《刘道玉晶核》，再一次使武汉大学和刘道玉校长声名远播。被称为“中国高校的深圳”的武汉大学，成为教育改革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帜。吸引并召唤着全国千千万万的学子。

　　“正是报告文学中那位壮志凌云的校长和电影《女大学生宿舍》中武汉大学美丽的校园风光感染了我，吸引我报考了武大。”中国证监会信息中心李为博士回忆说：“我最早知道刘道玉校长是从中国青年报刊登的报告文学《刘道玉晶核》开始的。那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机械部下属的一家研究所任翻译，正准备硕士学位入学考试。从这篇报告文学中我得知，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如学分制、转学制、插班生制、主辅修制、双学位制、导师制等，《女大学生宿舍》中的校长路石就是以刘道玉为原型的。”

　　患难时刻见真情

　　中青报登载刘道玉下台的消息成为新闻学院典型教学案例

　　没有人能想到，正当年富力强的刘道玉满怀激情地进一步推进教育改革时，从京城飞来了一纸免职通知。

　　本报1988年3月10日一版右下刊登了一条关于此事的百余字小消息，全文如下：

　　武汉大学领导班子调整

　　本报武汉3月9日电最近，武汉大学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6日下午，在该校中层干部会议上，国家教委干部局负责人传达了国家教委党组的任免通知。

　　54岁的化学教授刘道玉被免去校长职务，58岁的数学教授、原武汉大学副校长被任命为校长，原中共湖北省科教部副部长任心廉任党委书记。

　　有关负责同志在讲话中指出，武大校长易人属正常换届。

　　落款为：鄂记，即湖北记者站。

　　当时我们在北京编辑部的人，都知道这条消息是当时的学校部主任“精心”操作的。此条消息篇幅虽然极小，却依然引起了新闻界及各方面的注意。当时的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把这条消息当做典型的教学案例。主讲老师分析说，这条消息可以说是一篇最典型的客观报道，文中没有一个字的评论，没有一句带情绪的话语，通篇所引述的全部都是一个个具体的事实。然而细细体味，读者还是可以从中看出作者的意思和倾向性。可以说，不着一字，尽得真义。

　　这个分析是准确的。在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任何一个大学校长的任免并没有所谓“换届”一说，全部是上级直接任命的。

　　这年的8月，被免职近半年的刘道玉，突然接到正在北戴河休假的新任国家教委主任李铁映的约见。

　　李铁映同志耐心地听完他的介绍后表示：“关于武汉大学的改革，方向是正确的，成绩是主要的，教育界的反映也是好的。你富有改革精神，事业心强，工作作风踏实，密切联系群众，这些都是必须肯定的。关于武汉大学领导班子的调整，我完全不知道情况，因此我说不清当中有什么问题。不过既然已经调整了，就要面对现实，承认现实。我希望你向前看，改革的成绩是任何人也否定不了的，是非将来自有公论，现在就不必再提了。我觉得重要的是把你的工作安排好，继续在改革中发挥作用。”

　　1988年9月1日，一个新学年开始的日子。

　　本报这天的头版头条给了年初已经离任的刘道玉，请他以亲切、说理的口吻向全国的青年朋友们致以《新学年寄语》。落款用括弧特别注明：作者是武汉大学原校长、教授。

　　为什么要把这珍贵的版面提供给已经下台的刘道玉？据当时的学校部主任回忆：

　　“我认为李铁映谈话的内容是积极的，充分肯定了武大的改革。我想请刘道玉给全国大学生写一封信，做一个隆重的再亮相。我原以为会在一版右下的位置见报，没想到安排在一版头条。影响很大，有点改革者归来的意思。

　　有位武汉大学校友至今还为这一天中国青年报激动。“新学年开学这天，暑气尚未退去，早晨突然从广播中传来了刘校长给全国大学生写的‘新学年寄语’。此时的刘道玉已不在校长的位置上，可是中国青年报居然请他来发表寄语，而且还登在头版头条。就在那一刻，珞珈山似乎沸腾了！每一扇窗户都被打开了！枫园的、桂园的、梅园的、樱园的很多同学都把头探出来，大声叫道：‘快听，刘道玉的寄语！’这样的场面是绝无仅有的，它说明了校长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

　　这是中国青年报一种宝贵的文化传统：它并不因为一个人的去与留而失去正常的价值判断，抛弃曾有的价值认同。对刘道玉这面中国教育改革的旗帜，本报依然给予了应有的历史尊重，武大校园激起的巨大反响可以说是对这种做法的积极回应。

　　冰点刊登《从大学校长到小学校长》

　　纪念改革开放20周年中青报自然想到了刘道玉

　　1998年，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20周年的日子。

　　11月上旬，报社编委会召开会议研究纪念改革开放20周年的报道计划。大家对改革开放20年来的大事记、风云人物一一进行梳理。在选择教育界的典型人物时，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武汉大学原校长刘道玉。在教育领域颇有争议的他，在本报编辑部恰恰是最无争议、获得一致通过的人物。

　　此时，从大学校长职位离任已10年之久的刘道玉，应聘出任了武汉新世纪外国语实验学校的校长。这是一所民办性质的学校，年过六十的刘道玉带着他的教育理想躬身在基础教育的试验田里辛勤耕耘。

　　三个春夏秋冬，刘道玉每天清早从武昌珞珈山赶到70公里外的汉口郊区谌家矶，他不仅管理学校日常的教学活动，而且亲自上讲台给初中学生上他新开的课——《创造学》。他依然保持着从前的作风，关心学生，尊重学生，肯定和承认学生的多样性、因势利导，因材施教，对学生和家长的任何一封来信他都会认真地给予回复。

　　1998年12月21日，本报第239期《冰点》刊登了记者撰写的长篇报道《从大学校长到小学校长》，湖北的《楚天都市报》当天便予以全文转载。在武汉大学校园里，人们又一次把刘道玉的名字和中国青年报联系到一起。

　　刘道玉校长是一个极具个性的人，这也就注定了他一生的道路不可能平坦。最让他伤感的是他晚年参与创办的新世纪外国语实验学校，因办学人携款潜逃，导致学校最终关闭，给他的声誉也带来了不良的影响。

　　可是挫折再多，从来不影响刘道玉对教育的钟情，不影响他对教育的思考。他的署名文章陆陆续续地在中国青年报上出现：

　　《教育改革的战略重点是什么》（1989年3月10日）；

　　《警惕“营养”失调》（1995年4月23日）；

　　《教育即解放》（1997年9月3日）

　　近年来他对中国高等教育的改革问题思考更多，先后写了多篇文章和专著。

　　2005年9月，刘道玉的自传《一个大学校长的自白》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这部自传是刘道玉在古稀之年于严重中风之后用颤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在计算机上敲出来的。自传不仅再现了他命运坎坷、充满戏剧性和传奇的一生，更以大量笔墨展现了他的教改梦想，在武汉大学所进行的将近10年的教改实践以及离任以后为中国教育事业所做的挣扎与努力。

　　这年的10月17日，刘道玉再一次出现在中国青年报上。

　　本报阅读周刊“阅读圆桌”栏目以较大篇幅刊登了记者肖云祥对刘道玉的专访——《优秀的学生是大学的名片》，文章不仅再现了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教育发展的轨迹，同时对当今教育存在的重要问题也给予了解答。

　　自1978年中国青年报复刊以来，除了刘道玉，中国恐怕没有第二个大学校长与中国青年报有如此紧密、如此长久的联系。这一现象绝不是偶然的，更不是缘于个人的因素。真正的原因在于刘道玉本人就是一个执著的理想主义者，而中国青年报又是一张有着明确价值理念和理想追求的报纸，是共同的改革理想和信念，把这位大学校长与中国青年报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